【白云山下】白球鞋

风中飘来淡淡的稻花香,布谷鸟的叫声时远时近。我无心欣赏眼前的一切,只顾低着头,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乡间的田埂上,朝着学校的方向赶去。早读的预备铃声响了,从山坡上悠扬地飘到稻田的上空。听到铃声,我不由着急起来,加快了步伐。粗糙的鞋跟狠狠地磨着我的脚跟,一片生疼。沾满泥巴的鞋底沉重得如同灌了铅,让我难以迈步。我干脆脱下了鞋,挽起裤脚,提着鞋、光着脚向学校奔去。

“报告!”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教室门口。“进来!”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掩着嘴笑。接着,教室里也响起了一片笑声。低头一看,我才知道老师和同学笑的原因——我的胳膊、腿上沾满了泥巴,蓝色的卡衬衫、挽起的裤脚上也满是泥巴。我狼狈地低着头向座位走去。“啪”的一声,手中沾满泥巴的胶底布鞋掉到了地上,其中一只鞋的鞋面和鞋底彻底分离了。

同学们又一阵哄笑。我连忙捡起鞋,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座位。这节课,我过得恍恍惚惚的,老师讲的课,我完全没有听进去。我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一双双的白球鞋……是的,如果我穿的不是胶底布鞋,而是一双球鞋,今天肯定不会这么狼狈。

我无数次想开口让父母给我买一双球鞋。可是,我始终开不了口,我也无法开口——我的父母从来没有穿过球鞋,唯一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,也只有走亲戚时,他们才舍得穿。家庭的条件不允许我有这样的奢望,一双球鞋五元钱,那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,也是我们一家人一个月的柴米油盐钱。

放学后,我拿着裂开口的胶底布鞋,赤着脚回到了家。母亲看到我手中的鞋子和磨出水泡的脚,拿出了针线盒子。“妈,我想买一双球鞋!”说完后,我有些懊悔,也有些坦然。为什么不能说?这一双球鞋,让我憋得难受,我应该让母亲知道我的心思。母亲仔细地用针给我挑着脚上的水泡,没有点头,也没有摇头,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我决定自己赚钱买一双球鞋。捉蜈蚣换钱是农村孩子熟络的事。于是,放学后,我就往村里老房子墙根跑,那里容易钻出蜈蚣;周末,我就往山间跑,山上石头多,蜈蚣喜欢藏在石头里;晚上,我就打着手电筒在砖瓦堆转,蜈蚣夜间觅食,这时容易捉到。我把捉到的蜈蚣放到石头上一一晒干。看着晒干的蜈蚣,我十分兴奋:我买球鞋的愿望就要实现了。可是,第二天放学后,我发现晒在石头上的几只蜈蚣,连同藏在石头底下罐头瓶里的二十多只蜈蚣,全都不见了。我的愿望如同天空中的肥皂泡,闪亮了几秒钟,就彻底破灭了。

六一儿童节很快就到来了,按照惯例,老师会选一批同学参加乡里的“庆六一”联欢晚会。班主任找到了我,让我代表班里参加联欢晚会,并且提醒我最好穿上白球鞋。我嗫嚅着想拒绝,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。没有白球鞋,我决定就穿胶底布鞋去参加。

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晚上,我将我的米黄色土布衬衫、蓝色涤卡裤子以及红领巾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枕头底下,并把我的那双胶底布鞋端端正正地放在床边。第二天起床后,我穿上衬衫,套上裤子,系上红领巾,却发现摆在床边的胶底布鞋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白球鞋。微黄的鞋帮、白色的帆布鞋面、白色的鞋带,一切都是我梦到的样子。

“妈!妈!怎么会有一双白球鞋?”我赤着脚跑出了房间。晨光熹微中,母亲背着锄头、戴着草帽,正要出门。“买的呢!妈为你能代表学校参加联欢会感到高兴!你也应该有一双自己的球鞋了!”母亲说完弯下腰,扯了扯自己脚下的鞋。我看到她穿的鞋,正是我之前那双豁开嘴、后来又被她缝补得严严实实的胶底布鞋。我没有说话,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

那年,我十一岁,我拥有了第一双白球鞋。在我的脚下,白球鞋白得耀眼,也白得沉重。

文 | 周世恩(作者单位:广州市白云区云英实验学校)

编辑 | 黎燕逢 叶飞晴

审核 | 罗盛光 戴日模

签发 | 刘海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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